第十三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十三章
沒過幾天，就有消息傳來，那日昏禮失蹤的水佩找到了，卻已經沒了呼吸，死在井裏，據說打撈上來的樣子極為可怖。
人已經死了，唐梨和陸彥煦被害這事終究是不了了之，薛氏心中仍是有恨，只讓人卷了張草席就把水佩擡出去了。
唐梨愈發心涼，這偌大的府裏，害一個人，死一個人，都像石頭扔在水裏一樣稀疏平常，泛不起一絲波瀾。她愈加保守，每日跟著唐姨娘深居簡出，久不出戶。
漫天大雪一連下了三日，雪停後，路面都結上一層厚厚的冰，鈴蘭扶著唐梨的胳膊，小心翼翼地出門去。
“這麽滑的路，太太怎麽會突然傳召姑娘啊？”鈴蘭道。
唐梨搖搖頭，她也不知，自從下雪過後，太太就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，卻不知為何今日突然喚她去滄瀾院。
短短一小截路程硬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，唐梨到的時候，身上不冷，額頭上還冒出一層薄薄的虛汗。
花廳裏熱鬧極了，丫鬟小廝來來往往，圓桌上和地上都擺放著香燭花燈等玩意，薛氏站在其中和下人對賬清點年貨。
唐梨這才想起來，快過年了。
時間過得真快，這是她在京中過得第一個年。
薛氏見她來，連連招呼她：“唐姑娘快過來。”
她從小幾上取了紅紙，跟唐梨說：“咱們家過年呀，興自己寫對聯，唐姑娘也來寫一副吧。”
“我？”唐梨微驚，陸家這麽多讀書人，太太怎麽會找她，她那手字可見不得人。
“唐姑娘別害怕。”薛氏寬慰她，“寫給自己貼的，又不拿到外頭讓人看，怕什麽。”
唐梨沒法，只得取了筆墨到臨窗小幾上寫，這才發現窗前坐著位男子，青衣直裰，清瘦挺拔，年紀看上去和陸彥煦差不多，卻比他氣質更淡泊。
薛氏走過來笑著介紹道：“這是咱們家族學裏的學生，我特意請過來寫對聯的。”
唐梨楞了楞，她知道陸家族學裏，除了陸家的子孫，還有些別的學生，陸大爺在翰林院做事，最為珍惜人才，有些出身貧寒卻頗有才華的秀才舉子，也會推舉到族學讀書。
窗前的男子已經擱了筆起身，對唐梨拱手道：“小生蕭竹清，給唐姑娘見禮。”
他雖出身寒門，舉止卻不卑不亢，禮節周到，唐梨亦款款福身，喚一句“蕭公子”。
這個蕭竹清看著比陸彥煦老實多了，許是寒門出身，身上沒那麽多嬌慣的脂粉氣，周身的氣質穩重淡泊。
就在這時，外頭又有丫鬟進來，卻是匆忙走到薛氏身邊，通報道：“太太，大姑奶奶回來了，已經進了二門了，正往這趕呢。”
大姑奶奶就是前段日子剛出嫁的大小姐陸嘉玉。
薛氏大驚，出嫁女即便回娘家也是會提前告知的，陸嘉玉這麽突然地回來了，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？
薛氏心裏不安，又擔心女兒，便轉身吩咐道：“蕭公子，唐姑娘，麻煩二位移步裏間書寫吧。”
唐梨和蕭竹清皆點頭表示理解，隨後錢媽媽就過來，把二人帶去了西次間。
房門掩上，外間的聲音被隔絕開，屋裏反而格外寂靜，寂靜到氣氛有些尷尬。
唐梨有點疑惑，按理說她這個年紀，不該和年紀相仿的外男單獨相處，太太不是不知道規矩，可為何還是讓他們待在這裏呢？
唐梨低下頭研了墨，沈吟了一會，很快在丹紙上寫下“爆竹聲中一歲除，春風送暖入屠蘇”。
擱筆的時候，正好蕭竹清也放下了筆，唐梨掃過一眼，他的字跡一板一眼，遒勁有力，只是落筆的詩句明顯和她一樣。
“蕭公子倒和我想到一塊了。”
蕭竹清亦笑笑：“小生不才，讓姑娘見笑了。”
唐梨默默等墨跡幹之後卷起丹紙，蕭竹清看了一眼她的筆跡，問道：“唐姑娘的字，可是照著字帖描的？”
唐梨也低下頭掃一眼自己的字跡，她已經練字好一段時日了，筆劃間有些進步，整體看著還是沒有形神。她點點頭：“是。”
“恕小生直言。”蕭竹清道：“唐姑娘女兒家，沒必要描那些讀書人才寫的館閣體，若是唐姑娘需要字帖，我可以送一本簪花小楷給唐姑娘。”
唐梨不自覺就想到了陸郁，那本字帖她已經臨了小半，她有點不高興，低下頭淡淡道：“不必了，多謝蕭公子。”
從滄瀾院出來的時候，蕭竹清還是沒明白自己怎麽就惹得唐梨生氣了，他道：“方才是我唐突了，現在天色晚了，不如我送唐姑娘回去吧，算是表達歉意。”
唐梨正想著怎麽拒絕，送他們出來的錢媽媽卻道：“是啊，天黑路滑，就麻煩蕭公子送唐姑娘了。”
唐梨抿了抿唇，只能點點頭。
一路雖不好走，唐梨卻始終和蕭竹清保持著距離，只由鈴蘭扶著。
氣氛有些微妙，蕭竹清主動找了話頭道：“方才說起新年的詩句，我倒是先想到一句，十年舊夢無尋處，幾度新春不在家。”
說著自嘲笑笑：“只是這句詩，意境終究是不太好。”
唐梨被她這麽一說，倒是想起江南家鄉了，她今年雖和姐姐在一起，卻是在外過的第一個新年，內心終歸是有些缺乏歸屬感的。
她小聲問道：“蕭公子是京城人士嗎？”
蕭竹清搖搖頭：“我出生在蜀地，有幸被陸大爺收歸門下，便把母親接到京城來安養。”
說著揚起頭，淡淡道：“說起來，已經離家四年了。”
一種同悲共苦的情緒籠罩著兩人，唐梨不由安慰道：“蕭公子是個孝順人，是令堂有福氣。”
她自己從小沒了母親，所以這時便格外羨慕別人的親情。
蕭竹清偏過頭看她：“唐姑娘不生氣了？”
唐梨不由得笑笑，心中確實沒有氣了。
兩人剛下廡廊，就看見有人從垂花門外遠遠走進來，那熟悉的身影看得唐梨眼睛一瞇。
她想往周圍躲一躲，蕭竹清卻看著道：“那是陸三爺？”
他雖是文人，可陸郁這個朝堂有名的官他也是知道的。唐梨點點頭，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陸郁的腳步很大，很快走到兩人面前，唐梨微屈了身子算是行禮，蕭竹清卻很鄭重：“在下陸家族學學生蕭竹清，給陸三爺見禮。”
陸郁止住腳步，在他們兩人身上淡淡地掃一眼，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，沈聲問：“打哪來的？”
這話也不知是問誰，唐梨沒出聲，蕭竹清主動道：“在下和唐姑娘從大太太的滄瀾院過來，正要送唐姑娘回去。”
他把自己的行蹤這麽輕易直白地暴露給陸三爺，唐梨心中郁結，她有些生硬地別過身子，道：“不麻煩蕭公子了，我自己先回去了。”
不等他說話，唐梨轉過身就走了。
蕭竹清正下意識想擡腳追，陸郁淡淡掃了眼唐梨的背影，卻出聲攔住了蕭竹清。
見好不容易能和自己的朝堂偶像當面交談，蕭竹清樂意至極，當下就任由唐梨自己回去了。
……
再說滄瀾院這邊，送走唐梨和蕭竹清之後，錢媽媽才回到屋裏。
薛氏坐在羅漢床上，神色間有些疲憊，見錢媽媽進來，問道：“你瞧著他們怎麽樣？”
錢媽媽道：“郎有才女有貌，那自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”
她沒讀過什麽書，這些詞都是從戲文裏學來的，不過用在這兩人身上也非常合適。
薛氏默默笑了笑，她前段日子忙了那麽久，就是為了找個合適的男孩子。
自從那日唐梨和陸彥煦被困以後，她就一心感念唐梨，也想彌補唐梨，想來想去不如為她挑個好人家。
一是唐梨現在年紀也不小了，父母不在必然沒人給她考慮這些，二來呢，給她的親事定下來了，將來無論是主動被動，都不會和她的兒子再產生任何關系。
她思索著唐梨的身份，京中富貴人家定然是不可能的，她也舍不得讓小姑娘去做妾，思來想去，不如在自家族學裏給她挑一個出身低微些的卻有才華有潛力的男子。
這就挑到了蕭竹清。據她了解，這孩子家裏人口不多，唯有一母親，安置在巷口的院子裏，族學裏的老師也評價他才思敏捷，必成大器。
薛氏覺得沒有人比蕭竹清更合適了，便找了借口把他們倆請來，單獨相處著看看。若是合適，便再將唐梨放在海棠院將養幾年，待她及笄後，給她出一份豐厚的嫁妝，從陸家風風光光地嫁出去。
薛氏覺得自己的算盤打得很好了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沒過幾天，就有消息傳來，那日昏禮失蹤的水佩找到了，卻已經沒了呼吸，死在井裏，據說打撈上來的樣子極為可怖。
人已經死了，唐梨和陸彥煦被害這事終究是不了了之，薛氏心中仍是有恨，只讓人卷了張草席就把水佩擡出去了。
唐梨愈發心涼，這偌大的府裏，害一個人，死一個人，都像石頭扔在水裏一樣稀疏平常，泛不起一絲波瀾。她愈加保守，每日跟著唐姨娘深居簡出，久不出戶。
漫天大雪一連下了三日，雪停後，路面都結上一層厚厚的冰，鈴蘭扶著唐梨的胳膊，小心翼翼地出門去。
“這麽滑的路，太太怎麽會突然傳召姑娘啊？”鈴蘭道。
唐梨搖搖頭，她也不知，自從下雪過後，太太就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，卻不知為何今日突然喚她去滄瀾院。
短短一小截路程硬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，唐梨到的時候，身上不冷，額頭上還冒出一層薄薄的虛汗。
花廳裏熱鬧極了，丫鬟小廝來來往往，圓桌上和地上都擺放著香燭花燈等玩意，薛氏站在其中和下人對賬清點年貨。
唐梨這才想起來，快過年了。
時間過得真快，這是她在京中過得第一個年。
薛氏見她來，連連招呼她：“唐姑娘快過來。”
她從小幾上取了紅紙，跟唐梨說：“咱們家過年呀，興自己寫對聯，唐姑娘也來寫一副吧。”
“我？”唐梨微驚，陸家這麽多讀書人，太太怎麽會找她，她那手字可見不得人。
“唐姑娘別害怕。”薛氏寬慰她，“寫給自己貼的，又不拿到外頭讓人看，怕什麽。”
唐梨沒法，只得取了筆墨到臨窗小幾上寫，這才發現窗前坐著位男子，青衣直裰，清瘦挺拔，年紀看上去和陸彥煦差不多，卻比他氣質更淡泊。
薛氏走過來笑著介紹道：“這是咱們家族學裏的學生，我特意請過來寫對聯的。”
唐梨楞了楞，她知道陸家族學裏，除了陸家的子孫，還有些別的學生，陸大爺在翰林院做事，最為珍惜人才，有些出身貧寒卻頗有才華的秀才舉子，也會推舉到族學讀書。
窗前的男子已經擱了筆起身，對唐梨拱手道：“小生蕭竹清，給唐姑娘見禮。”
他雖出身寒門，舉止卻不卑不亢，禮節周到，唐梨亦款款福身，喚一句“蕭公子”。
這個蕭竹清看著比陸彥煦老實多了，許是寒門出身，身上沒那麽多嬌慣的脂粉氣，周身的氣質穩重淡泊。
就在這時，外頭又有丫鬟進來，卻是匆忙走到薛氏身邊，通報道：“太太，大姑奶奶回來了，已經進了二門了，正往這趕呢。”
大姑奶奶就是前段日子剛出嫁的大小姐陸嘉玉。
薛氏大驚，出嫁女即便回娘家也是會提前告知的，陸嘉玉這麽突然地回來了，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？
薛氏心裏不安，又擔心女兒，便轉身吩咐道：“蕭公子，唐姑娘，麻煩二位移步裏間書寫吧。”
唐梨和蕭竹清皆點頭表示理解，隨後錢媽媽就過來，把二人帶去了西次間。
房門掩上，外間的聲音被隔絕開，屋裏反而格外寂靜，寂靜到氣氛有些尷尬。
唐梨有點疑惑，按理說她這個年紀，不該和年紀相仿的外男單獨相處，太太不是不知道規矩，可為何還是讓他們待在這裏呢？
唐梨低下頭研了墨，沈吟了一會，很快在丹紙上寫下“爆竹聲中一歲除，春風送暖入屠蘇”。
擱筆的時候，正好蕭竹清也放下了筆，唐梨掃過一眼，他的字跡一板一眼，遒勁有力，只是落筆的詩句明顯和她一樣。
“蕭公子倒和我想到一塊了。”
蕭竹清亦笑笑：“小生不才，讓姑娘見笑了。”
唐梨默默等墨跡幹之後卷起丹紙，蕭竹清看了一眼她的筆跡，問道：“唐姑娘的字，可是照著字帖描的？”
唐梨也低下頭掃一眼自己的字跡，她已經練字好一段時日了，筆劃間有些進步，整體看著還是沒有形神。她點點頭：“是。”
“恕小生直言。”蕭竹清道：“唐姑娘女兒家，沒必要描那些讀書人才寫的館閣體，若是唐姑娘需要字帖，我可以送一本簪花小楷給唐姑娘。”
唐梨不自覺就想到了陸郁，那本字帖她已經臨了小半，她有點不高興，低下頭淡淡道：“不必了，多謝蕭公子。”
從滄瀾院出來的時候，蕭竹清還是沒明白自己怎麽就惹得唐梨生氣了，他道：“方才是我唐突了，現在天色晚了，不如我送唐姑娘回去吧，算是表達歉意。”
唐梨正想著怎麽拒絕，送他們出來的錢媽媽卻道：“是啊，天黑路滑，就麻煩蕭公子送唐姑娘了。”
唐梨抿了抿唇，只能點點頭。
一路雖不好走，唐梨卻始終和蕭竹清保持著距離，只由鈴蘭扶著。
氣氛有些微妙，蕭竹清主動找了話頭道：“方才說起新年的詩句，我倒是先想到一句，十年舊夢無尋處，幾度新春不在家。”
說著自嘲笑笑：“只是這句詩，意境終究是不太好。”
唐梨被她這麽一說，倒是想起江南家鄉了，她今年雖和姐姐在一起，卻是在外過的第一個新年，內心終歸是有些缺乏歸屬感的。
她小聲問道：“蕭公子是京城人士嗎？”
蕭竹清搖搖頭：“我出生在蜀地，有幸被陸大爺收歸門下，便把母親接到京城來安養。”
說著揚起頭，淡淡道：“說起來，已經離家四年了。”
一種同悲共苦的情緒籠罩著兩人，唐梨不由安慰道：“蕭公子是個孝順人，是令堂有福氣。”
她自己從小沒了母親，所以這時便格外羨慕別人的親情。
蕭竹清偏過頭看她：“唐姑娘不生氣了？”
唐梨不由得笑笑，心中確實沒有氣了。
兩人剛下廡廊，就看見有人從垂花門外遠遠走進來，那熟悉的身影看得唐梨眼睛一瞇。
她想往周圍躲一躲，蕭竹清卻看著道：“那是陸三爺？”
他雖是文人，可陸郁這個朝堂有名的官他也是知道的。唐梨點點頭，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陸郁的腳步很大，很快走到兩人面前，唐梨微屈了身子算是行禮，蕭竹清卻很鄭重：“在下陸家族學學生蕭竹清，給陸三爺見禮。”
陸郁止住腳步，在他們兩人身上淡淡地掃一眼，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，沈聲問：“打哪來的？”
這話也不知是問誰，唐梨沒出聲，蕭竹清主動道：“在下和唐姑娘從大太太的滄瀾院過來，正要送唐姑娘回去。”
他把自己的行蹤這麽輕易直白地暴露給陸三爺，唐梨心中郁結，她有些生硬地別過身子，道：“不麻煩蕭公子了，我自己先回去了。”
不等他說話，唐梨轉過身就走了。
蕭竹清正下意識想擡腳追，陸郁淡淡掃了眼唐梨的背影，卻出聲攔住了蕭竹清。
見好不容易能和自己的朝堂偶像當面交談，蕭竹清樂意至極，當下就任由唐梨自己回去了。
……
再說滄瀾院這邊，送走唐梨和蕭竹清之後，錢媽媽才回到屋裏。
薛氏坐在羅漢床上，神色間有些疲憊，見錢媽媽進來，問道：“你瞧著他們怎麽樣？”
錢媽媽道：“郎有才女有貌，那自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”
她沒讀過什麽書，這些詞都是從戲文裏學來的，不過用在這兩人身上也非常合適。
薛氏默默笑了笑，她前段日子忙了那麽久，就是為了找個合適的男孩子。
自從那日唐梨和陸彥煦被困以後，她就一心感念唐梨，也想彌補唐梨，想來想去不如為她挑個好人家。
一是唐梨現在年紀也不小了，父母不在必然沒人給她考慮這些，二來呢，給她的親事定下來了，將來無論是主動被動，都不會和她的兒子再產生任何關系。
她思索著唐梨的身份，京中富貴人家定然是不可能的，她也舍不得讓小姑娘去做妾，思來想去，不如在自家族學裏給她挑一個出身低微些的卻有才華有潛力的男子。
這就挑到了蕭竹清。據她了解，這孩子家裏人口不多，唯有一母親，安置在巷口的院子裏，族學裏的老師也評價他才思敏捷，必成大器。
薛氏覺得沒有人比蕭竹清更合適了，便找了借口把他們倆請來，單獨相處著看看。若是合適，便再將唐梨放在海棠院將養幾年，待她及笄後，給她出一份豐厚的嫁妝，從陸家風風光光地嫁出去。
薛氏覺得自己的算盤打得很好了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